中国电建成都地铁项目物资招标疑云

王道富

　　西安地铁“奥凯问题电缆事件”虽已远去，但违规招标、低价竞标等问题留给国内轨道交通行业的警钟仍在长鸣。

　　近日，《中国经营报》记者从相关人士处获得的多份举报材料称，以中国电建主导的成都轨道交通18号线在扣件、轨枕、钢轨、岔道、钢弹簧浮置板等物资招标过程中存在擅自更改设计方案、变更设计材料、降低招标要求等涉嫌违规操作的行为，以实现其指定物资供应商中标的目的。

　　资料显示，成都轨道交通18号线是国内第一条在建设计运行时速为140km/h的地铁线路和全国以政府与社会资本合作(PPP)模式实施的投资额最大的轨道交通项目。该项目具体由中国电力建设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中国电建”，601669.SH)和成都轨道交通集团共同出资设立的成都中电建瑞川轨道交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中电建瑞川公司”)负责建设和运营。

　　为核实上述举报材料反映的情况，记者先后走访了成都轨道交通集团和中电建瑞川公司。成都轨道交通集团党群宣传部一位朱姓工作人员在请示领导后回复称，中电建瑞川公司是项目法人和招标主体，主导招标过程并对招标结果负责，具体问题需要他们答复。而中电建瑞川公司一位负责人则回应称，公司的上级是成都轨道交通集团，必须要其下发公函或书面通知后才可以接受采访。对于相关问题，记者致函中国电建董秘办，工作人员表示已将采访函转交相关部门，但截至发稿时未获进一步回复。

　　成都轨道交通18号线物资招标过程还有待相关部门拨云见日。

　　招标悬疑

　　作为连接成都火车南站和天府国际新机场、空港新城的交通大动脉，成都轨道交通18号线对成都“东进”发展而言意义重大，成都城市布局也将跨越龙泉山，由“两山夹一城”变为“一山连两翼”。

　　目前，成都轨道交通18号线一二期车站已经全部封顶，预计明年6月将实现洞通，2020年与成都天府国际机场同步开通运行。该线路有“全国地铁第一快”之称，无疑也对建设施工和物资招标采购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不过，这一总投资超过300亿元的轨道交通项目最近正陷入了多重质疑的漩涡中。举报材料显示，在成都地铁18号线相关物资招标过程中，评审专家均系此次项目管理人员及中国电建系统直管人员，例如中电建瑞川公司工程部主任、高级工程师，中国电建工程管理部长等，此外还有来自中国电建水电五局、十三局等的工程师和工程部人员。

　　根据《财政部政府和社会资本合作(PPP)专家库管理办法》(财金[2016]144号)第十五条规定，入库专家在以下情形应主动回避：相关工作涉及本人、配偶、直系亲属或本人所在单位直接参与或有其他利害关系的项目，本人、配偶、直系亲属与相关工作所涉及的单位发生过法律纠纷和其他可能影响公正评审的情况。

　　据了解，5月4日至7日，开、评标期间的现场专家评标监控视频及专家单项评分表及依据等并未存档备查。相关参与招标的多家公司曾就评标专家的资料审核及监督管理流程向成都轨道交通集团和中电建瑞川公司质询，但未获答疑。

　　此外，据知情人士反映，根据成都轨道交通集团成文于7月11日、7月12日和8月2日的会议纪要显示，在以中国电建为主体的招标过程中，更改挂网招标文件的具体要求，对招标人资格的要求存在“明升暗降”“按需定制”的嫌疑。

　　“物资供应招标文件出现两次挂网公示的原因在于，第一次是中国电建未经成都轨道交通集团审核、允许私自降低业绩、技术要求而被责令撤回，但即使调整后的第二次所挂网的招标文件与招标要求仍有较大差距。”上述人士表示。

　　以轨枕招标为例，第一次挂网公示的招标文件要求为“国内城市轨道交通两条业绩”，第二次挂网变为“类似国内轨道交通三条业绩”，尽管业绩要求由二条变为三条，但据业内人士介绍，“轨道交通”涵盖了普通铁路、城际铁路、高铁和有轨电车等多种类型，而“城市轨道交通”则主要指市内的地铁、有轨电车和磁悬浮等项目，前者涵盖的范围更加广泛，同时“类似”概念模糊，表面上看招标标准提高了，但实际上存在给拟中标企业放宽业绩条件的嫌疑。

　　记者对比成都轨道交通集团成文于8月2日和7月12日的招标结果复审会纪要(轨道集团建纪要【2018】90号、82号)发现，在第一次评标中，广西三维铁路轨道制造有限公司和成铁德阳轨道有限公司由于仅符合1个业绩要求，与“国内城市轨道交通供货业绩须具有近5年已开通运营3个项目及以上的使用业绩且评价良好”的投标人资格要求不符，而被认定“不满足招标文件要求”，但第二次招标挂网文件的要求经修改后，两家公司均满足招标文件要求并顺利中标。

　　在扣件、钢轨、岔道、钢弹簧浮置板招标中也存在类似降低投标人资质要求的情况。以扣件为例，在第一次招标挂网文件中，包件投标人必须满足“集成制造的扣件系统或部件至少具有2项CRCC认证”的要求，供货中非自主生产的塑料、橡胶制品“须至少具有1项CRCC认证”，而第二次挂网的招标文件中则分别降为1项CRCC认证和无要求。

　　巧合的是，在招标条件降低后，原本被认定“不满足招标文件要求”的洛阳双瑞橡胶科技有限公司在提供了CRCC认证证书后，满足了“须至少具有1项CRCC认证”的招标要求并成功中标。

　　互相推诿?

　　资料显示，成都轨道交通18号线是中国电建进军成都市场后负责建设的第二条地铁线路。

　　2017年1月7日，中国电建发布公告称，公司中标成都轨道交通18号线工程，项目采用PPP模式进行投资建设，总投资额约336.24亿元，项目特许经营期为26年，其中建设期为4年，运营期为22年，项目特许经营期满后无偿移交政府。

　　“这是中国电建继成都地铁4号线二期工程在成都轨道交通市场取得的又一重大突破，成功打开了公司在成都轨道交通市场可持续发展的新局面。”中国电建此前公开表示。

　　据了解，中国电建目前已形成以水利水电工程承包与勘测设计业务为传统和核心业务，电力投资与运营、房地产开发等为重要业务，并向高速公路、轨道交通、市政工程等基础设施业务领域拓展的发展格局。

　　成都轨道交通18号线具体由中电建瑞川公司负责项目投资、设计、建设、运营管理和维护工作。企业工商登记资料显示，该公司成立于2017年8月2日，注册资本5亿元，是由成都轨道交通集团和中国电建以30%和70%的比例共同组建的项目公司，两家公司分别出资1.5亿元和3.5亿元。

　　记者查询中国电建2018年半年报发现，中电建瑞川公司为中国电建旗下主要控股参股公司，公司净资产11.30亿元，总资产97.64亿元，净利润为零。

　　10月16日，成都轨道交通集团党群宣传部一位朱姓负责人在向集团领导汇报后给出答复称，根据四川省发改委【2018】302号文，成都轨道交通18号线一二期工程的项目法人和招标主体都是中电建瑞川公司，招标过程由他们主导并且对招标结果负责，涉及到招标过程的问题需要中电建瑞川公司给出解释。

　　为进一步了解成都轨道交通18号线扣件、轨枕、钢轨、岔道和钢弹簧浮置板等物资招标过程，记者来到中电建瑞川公司注册地址成都市天府新区华阳通济桥下街108号4栋5层发现，这里是中国水电基础局有限公司三公司办公所在地。据公司工作人员介绍，中电建瑞川公司只是注册在这里，并不在此办公。

　　随后记者辗转在位于成都市天府新区中和大道二段2号的天益国际7楼找到了公司办公地点。面对记者的疑问，公司工作人员在向领导汇报后给出答复称，公司上级是成都轨道交通集团，接受采访必须要他们给公司事先下发允许接受采访的公函或书面通知。

　　而对于中电建瑞川公司给出的这一说法，上述朱姓负责人表示，“由于成都轨道交通18号线属于PPP项目，在成都轨道交通集团和中国电建合资成立的项目公司中，我们只是小股东，和中电建瑞川公司也不属于上下级关系，中国电建才是大股东，所以我们没有权力发函要求中电建瑞川公司接受采访。”

　　而就在10月10日，中国电建党委召开警示教育大会，深入分析了公司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工作形势，并深刻剖析了问题产生的根源。“如何规范发展PPP业务、管控PPP业务风险、低成本融资、推进公司转型发展已成为公司发展PPP业务的重大课题之一。”中国电建在2018年半年报中表示。

　　敲响警钟

　　包含地铁、有轨电车、轻轨和磁悬浮列车等在内的城市轨道交通已经进入建设与通车的“双高峰”时期。

　　目前，国内主要的一二线城市基本上已获得城市轨道交通的建设资质。根据智研咨询统计数据，2014～2017年，国内城市仅新开工的地铁线路数量就分别达到56、48、88和80条。根据地铁建设的周期规律，这部分线路将在未来3～4年之间陆续开通运营。

　　国内城市轨道交通市场的投资规模也将达到万亿元以上。据2016年5月国家发改委与交通运输部联合发布的《交通基础设施重大工程建设三年行动计划》，将重点推进103个项目的前期工作，新建城市轨道交通2000公里以上，涉及投资约1.6万亿元。

　　不过，巨大的市场需求也为地铁建设和招标等环节存在的低价竞标、暗箱操作、行贿受贿等违法违规问题提供了土壤。而2017年爆出的西安地铁“奥凯问题电缆事件”为城市轨道交通行业敲响了警钟。

　　据了解，2017年3月15日，有网友发帖质疑西安地铁3号线采用的奥凯电缆存在质量问题。3月20日，西安市政府公布抽检结果：5份电缆样品均为不合格产品。2017年6月，国务院决定依法依纪严厉问责，处理了相关地方职能部门122名责任人，包括厅级16人、处级58人。

　　随着调查的深入，奥凯电缆公司存在先通过低价竞标的方式获取大量订单，再为了获利而偷工减料的问题。奥凯电缆公司负责人王志伟事后在接受采访时也表示，公司在西安地铁3号线的招标中，采用低价竞标的方式击退了其他6家企业而最终获得了订单。

　　除西安外，奥凯问题电缆同样进入了成都轨道交通市场。根据成都轨道交通集团2017年3月21日对外发布的公告，通过排查，目前已运营的3号线一期、在建的4号线二期和7号线部分400V低压供电标段采用了奥凯电缆;还未开始安装电缆的1号线三期、有轨电车蓉2号线部分项目计划使用该品牌电缆，暂未供货。

　　具体到成都轨道交通18号线相关物资招标结果，记者对比梳理各家企业报价单也发现，最终中标的也多为报价最低的企业。

　　此外，成都轨道交通建设采用的橡胶减震垫存在的质量隐患也引发了业内人士的关注。记者获得的一份成都轨道交通集团合约法务部工作联系单显示，一位署名为“一位良知尚存的技术工作者”的人士反映称，橡胶减震垫作为一种无国家标准、无行业标准、无检验标准且有严重质量隐患的“三无”减震降噪产品，大量用于成都地铁建设存在安全隐患。

　　9月6日，成都轨道交通集团总经理沈卫平在情况反映材料上批示称，将强化总包方招标技术标准把关审查，加大进货质量抽检，确保质量合格，并将处理情况向(四川)省交通厅汇报。

　　9月18日，成都市国资委向成都轨道交通集团下发交办通知，要求对信访人反映的橡胶减震垫存在重大安全隐患问题进行调查处理，并将处理结果及时反馈。

　　对于调查处理进展，成都轨道交通集团上述负责人告诉记者，集团经组织各投融资、设计、环评和施工单位进行了全面梳理并形成了专家意见：轨道减震设计相关原则及方案的决策依法合规，编制的成都轨道交通建设项目轨道系统通用技术要求及产品供货技术条件满足建设及运营需要，采用的减震轨道结构方案具备可维修性。

　　据朱姓负责人介绍，目前成都轨道交通集团已将上述调查结果报送成都市国资委并获得通过。

　　据了解，国内的成都、武汉和西安等城市在轨道交通建设中使用的橡胶减震垫大多由浙江天铁实业股份有限公司(300587.SZ)生产。“一位良知尚存的技术工作者”将橡胶减震垫存在的安全隐患向武汉市和西安市质量技术监督局进行了举报。记者获得的文件显示，武汉市和西安市质量技术监督局在书面回复中证实，橡胶减震垫产品目前暂无国家标准、行业标准，执行隔离式减震垫的企业标准。

　　记者辗转联系上了上述自称“一位良知尚存的技术工作者”的蔡姓人士，其表示只负责联络，希望向领导汇报后才能接受采访。对于成都轨道交通18号线相关物资招标事项，本报记者将持续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