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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的长篇小说《武昌城》(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出版)是写1926年北伐战争中武昌战役的,在阅读这部小说之前,我首先翻到了附在书后的一份国民革命军第四军武昌战役部分阵亡者名单,这份名单有十几页之多,每一页密密排列着阵亡者的姓名,每个姓名后面除了注明他军中的职务以及他阵亡的时间外,几乎别无其他内容。 沧海商田 http://www.52zwxs.com/xs/0/928/
我忽然感到,这十几页的名字如排山倒海般朝我涌来,因为每一个名字都曾是一个活泼的生命,他们曾经在战场上冲锋厮杀,他们的生命在战火中如同花朵一样灿烂地开放,但也在一瞬间消逝。他们中的每一个生命都应该是一个可歌可泣的故事,但他们留下来的只是一个个陌生的名字。
今天,当我们再一次说起武昌战役,说起北伐战争,甚至说起中国革命近百年来风起云涌的历史,还有谁会想到,这一切的背后湮没了多少人的故事。
方方说她决意要写这部小说跟她见到了这份名单有关。或许方方面对这些名单时也感到了一种排山倒海般的冲击。于是她做了一件伟大的事情,她用文学的想象激活了这些陌生的名字,让我们对历史有了活生生的认识,也让我们懂得了对那些被历史湮埋的无数陌生的名字,同样必须怀有一种敬仰之情。
武昌战役是一场决定北伐战争能否取得最后胜利的重要战役,北伐军从1926年7月9日在广州誓师,一路北上,所向披靡,北洋军阀节节败退,固守武昌城内。9月3日北伐军发起攻城,但接连两次攻城失利,从9月6日起采取围城战略,围城约40天后,城内投诚者开城门接应,10月10日北伐军攻克武昌。
历史书籍告诉我们,由国共第一次合作进行的北伐战争,沉重打击了北洋军阀的统治,加速了中国革命历史的进程。方方的《武昌城》与现在流行的巨型历史文艺作品不同,她并不想把目光停驻在革命指挥者身上,而是从那份阵亡者名单入手,展开自己的想象。比如,在攻城篇里,叶挺独立团的连长莫正奇总是在危险的时刻冲锋陷阵;在武昌读书的梁克斯从武昌追到广州,就是为了参加革命军的北伐战争;还有护士郭湘梅、张文秀,不管有没有生命危险,哪里有伤员她们就要往哪里去。但他们最终都在攻城战役中牺牲,永久地成为了阵亡者名单中的一个个名字。
方方要告诉我们的是,尽管如此,他们在攻克武昌城的那几十天里,活得是如何的壮丽辉煌,他们的生命之花开放得是何等的灿烂鲜艳!
比方说梁克斯,这么一位风华正茂的中学生,一定要在战场上实现自己的救国理想,他连枪都没有打过,却想尽办法进了敢死队,第一次攻城时,炸断了两条腿,困在城门下。但他仍给同时被困在城门下的另外几位同伴讲斯巴达克斯的故事。
比方说莫正奇,这么一位叶挺欣赏的猛将,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想尽办法潜伏到城下,背回了营长曹渊的遗体。他的信念很明确:比我的命更重要的是我的良心。在守城篇里,则多是死于非命的平民,他们的死揭示了战争的另一面:毁灭,它如同炼狱在考量人心。
当然,每一部小说都离不开文学想象,特别在历史小说中,想象让枯燥的历史变得鲜活生动起来,这也是小说《三国演义》为什么比史著《三国志》流行得更广更远的主要原因。
今天,北伐战争,武昌战役,轰轰烈烈的历史事件逐渐淡去,但谁能说今天我们所享受的一切与这些历史事件毫无关系。忘记历史的民族必然是一个不能创造出美好未来的民族。因此作家们用丰富的想象让历史鲜活起来,从而加深人们的历史记忆,这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但是,方方的《武昌城》不仅仅是让一个历史事件变得鲜活起来。在她的文学想象中,包含着她对历史和现实的深刻认识。她用自己的写作证明了,文学想象应该而且也能够为一个民族的精神生活创造出新的空间,作家同时也在这种创造中自觉地承担起文学的社会使命。
方方在《武昌城》中的文学想象之所以伟大,其原因也正在于此。她并没有简单地在革命史的脉络上去想象武昌战役,而是将革命置于人类精神成长史中去展开想象,她更加关注的是在革命进程中人的精神走向。
比如马维甫,作为一名北洋军的参谋,为了拯救城内的百姓,允诺了策反团长打开城门的行动,但面对忠于职守与良知之间的尖锐对立,他最终选择跳楼自杀来解决。方方一层层剖开马维甫的内心挣扎,其实是让人们记住,不要以革命的名义埋没人性的光芒。在《武昌城》内需要让人们记住的东西远远不止这些。而这些在很大程度上都丰富和拓展了公共话语的空间。
从小在武汉长大的方方说她一直不知道武昌曾经有城墙。当她知道这一点后,就对武昌战役发生了强烈的兴趣,她在图书馆查阅了大量资料,进行了一次革命历史的精神之旅。在方方的笔下,武昌城具有某种象征性,武昌城的被拆解、被今人的彻底遗忘,似乎暗示了革命在当下的遭遇。但是,方方通过她在公共话语上的诘问和倡导,试图用文学想象建造起一座精神上巍峨的武昌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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