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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面对《百年孤独》,猿渡静子将会回想起她前去拜访卡门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诡秘之主 http://www.52zwxs.com/xs/0/892/
在巴塞罗那的街市中,猿渡静子乘坐的私家车的车载电话里不断传来80多岁的卡门女士的声音,她在关心她的客人游玩的是否顺利、开心。猿渡静子内心刹那间为来自卡门的温情而感动,如同感受了马尔克斯对中国态度缓解后的那份温情。
这是2010年秋天的一个下午。就在这一年,马尔克斯和其终生版权代理人卡门终于同意授权在中国出版中文版《百年孤独》,而这距新经典文化有限公司副总编辑猿渡静子写第一封信给卡门,寻求引进《百年孤独》的中文版权,已经过去了5年。
而在此之前的20多年间,各种版本的《百年孤独》在中国内地销售了约有上千万册。这其中没有任何一本是经过马尔克斯授权的,马尔克斯亦未曾拿到过任何版税。
为此,马尔克斯曾怒批中国是"海盗国家",并在1990年和卡门秘密探访中国后,发下誓言:将长久不考虑对中国授权。正因此,《百年孤独》的中文版权一直被搁置,直到猿渡静子成功敲开这扇关闭了近20年的门。
2011年5月30日,《百年孤独》中文版首发式在北京大学举行。在《百年孤独》出版了44年后(1967年的5月30日阿根廷南美出版社出版了《百年孤独》),中国内地终于迎来了正版的《百年孤独》。
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在中国、在中国广大的读者和那些深受其影响的作家们面前终于有了合法的面貌。
经验匮乏时代的惊呼:小说原来可以这样写
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百年孤独》的第一句话,成为20世纪80年代中国年轻一代作家们句式写作的一个标本。它点亮了经验匮乏时代作家困窘的脑壳,被他们背得烂熟于心,也运用得最为广泛。
我的一篇小说叫《金发婴儿》,其中大量使用同一个句式‘多少年之后’、‘许多天之后’。因为这样的话用起来特别方便,当作家讲故事讲不下去的时候,突然换一句话又找到要说的。莫言回忆起当年对马尔克斯的学习和模仿直言不讳,读这本书对我们80年代这一批开始写作的作家来讲,每个人都会讲述很多的感受、很多的故事。我读这本书的第一个感觉是震撼:原来小说可以这样写。紧接着感觉到遗憾,我为什么早不知道小说可以这样写呢?
小说原来可以这样写,这是《百年孤独》带给莫言那一代作家最直接的冲击。20世纪80年代初期,文学土壤极为贫瘠。刚刚兴起的人学启蒙思潮,将文学带入文学即人学的命题中,并在对文革反思的伤痕文学中得到彰显。
但伤痕文学并没有带来文学美学模式的新变化和审美的进步。文学创作者依然无法找到创作出路。我过去是找不到东西可以写,每天都为写什么而发愁。在我们每个作家的头脑里面还是残存着或者固有一定传统的文学观念,比如,配合主题、配合宣传、政治挂帅、主题先行。什么东西可以写,什么东西不可以写,无形当中有一个自我的禁锢。莫言回忆说。这对当时处于文学热氛围中的他们来说,无疑是一种苦闷和窘迫。
1982年,马尔克斯因《百年孤独》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彼时一向对诺贝尔文学奖有情结的中国人立刻关注到马尔克斯。
1984年,中国内地相继出版了高长荣翻译和黄锦炎等三人合译的两个版本的《百年孤独》,引发了阅读马尔克斯的狂潮。此后,《百年孤独》以及有关马尔克斯的创作、对话几乎都被翻译成中文。
1984年年底,我花了1块6毛钱,在王府井新华书店买到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的《百年孤独》。读了五六页之后,我就开始写小说了。因为读了几页之后就知道原来我的个人经验、童年记忆里面有许多都可以拿出来写的,所以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写了。莫言对第一次阅读《百年孤独》就有了写作的冲动印象深刻。
马尔克斯所带来的拉美魔幻现实主义与中国作家实现了高度契合。在梁文道看来,第三世界国家都很想谈其历史问题、记忆问题,而且谈这个问题的时候,又都很喜欢用家族做一个模型,马尔克斯是这样用魔幻现实主义处理记忆跟历史的,这在中国也很常见,所以中国作家学习起来丝毫不费力。
而拉美和中国同处第三世界,长期被排斥于现代文明世界进程的孤独与边缘的状况,又让中国作家找到了同处一个屋檐下的感觉。为什么像我这个年龄的作家每个人都承认受到马尔克斯的影响,或者大多数人承认我们受到马尔克斯的影响,我想在于我们个人的经验跟他是合拍的、相似的,他使我们发现了自己。莫言说。
于是,1985年之后,中国作家从马尔克斯那儿吸足了养料,掀起了一场叙事革命,催生了寻根文学和先锋派文学两支强劲的文学花朵。我们看到了在扎西达娃、马原笔下的西藏和寻根派姿态各异的地域风情和文化景观。
当然,最出名的当属莫言的《红高粱》。莫言曾评述《百年孤独》说:我认为他(指马尔克斯)在用一颗悲怆的心灵,去寻找拉美迷失的温暖的精神家园。而事实上,莫言在走进马尔克斯之后,1986年发表的《红高粱》,又何尝不是以悲怆的心灵还原了我们民族文化心理的世界?
《红高粱》是一部深得魔幻现实主义神髓的作品。可以说,莫言是在用《红高粱》向马尔克斯致敬。
莫言们的魔怔与告别:小说不能再这样写
2011年,正版的《百年孤独》姗姗来迟。而"不合法"的《百年孤独》已经影响中国长达20多年。
在这20多年中,据粗略估计,由上海译文、浙江文艺、时代文艺、中国文联、云南人民等出版社翻译出版的《百年孤独》中译本不下十余种。上海译文出版社、浙江文艺出版社翻译的版本更是再版多次。
中国大量的文学青年,还有那些吸着养分的作家们都是读着这些"非正版"或"盗版"的《百年孤独》吸收了一部伟大作品的精髓。
《百年孤独》喂养了可以模仿的一代,诸如莫言、马原等,而他们已经构成了中国当代文学的一种传统。对艺术本身来说,模仿之后再无法模仿,何况模仿本身就已经是失败。
"过了一两年之后开始觉悟,必须从马尔克斯怪圈里面解脱出来。别人就是赞扬你,写了半天还是'中国的马尔克斯',那还有什么意思。"莫言谈到他当年的感悟时说,"我在1986年发表过一篇文章,我说马尔克斯是'灼热的高炉',我们都是冰块,我们一旦靠近它就会蒸发掉,唯一的办法是要躲开它、远离它,千方百计地走自己的道路。回头想想,这20年来始终跟马尔克斯搏斗,本来我以为离他很远,但是不知不觉感觉又贴到他那去,这是很痛苦的过程。"
他被尊为"中国的马尔克斯",代表着高度,但对于他走自己的道路来说,又代表着"矮度"。
经过近30年西方著述的洗礼和国内作家的努力,中国的文学环境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对于当下的作家来说,魔幻现实主义不过是过去众多文学写法中的一种而已。而中国经历市场经济的改革,个人价值、文化秩序显然发生了重大转变,1980年代纷繁多彩的文学观念也基本销声匿迹。
"但这并不代表着马尔克斯不重要了。后来的人们还是要去读,那是一份很好的养料。"《十月》编辑宗永平说,"现在人们对小说的看法有了很大的变化,不再像过去那样寻求一种流派或什么主义。小说对一个作者来说,内容不是重要的,手法也不是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找到属于自己的调子和感觉。"
此次正版的年轻译者范晔对《百年孤独》的翻译,努力寻找的正是这本小说的调子:"我觉得翻《百年孤独》找到调子是生死攸关的关键性问题,找到了它可以说是成功了一半。"
1980年代的那个"魔幻现实主义"已经不重要了,马尔克斯那颗拉美百年"孤独"的心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要寻求到表达我们自身经验的那些调子和那些存在于我们今天、尚未整合的经验。
"2006年的时候,我感觉已经具备跟马尔克斯抗争的能力。过去我怕谈鬼幻、怕谈魔幻,现在我也可以谈鬼了,可以谈东方的鬼怪、东方的魔、东方的妖,可以跟他抗一抗。"莫言开始告别马尔克斯这座"灼热的高炉"。这一年莫言出版了他的长篇小说《生死疲劳》。
而如今的拉美大陆仍然未能走出那场魔幻文学的孤独境遇。"近几十年来,拉美没有发生很大的思想格局的变化,他们仍然沉浸在文学爆炸时期的文化情绪中,因为他们的孤独感并没有解除。"长期从事拉美地区报道的西班牙语记者田野分析道,"拉美大陆对文化身份的迷惑是永恒的。他们的母系文化是印第安文化,母系文化是他们天然具有的;父系文化是欧洲文明,父系文化是暴力注入的。所以一直以来他们都面临着对这两种文化的选择问题,这个选择注定了他们的孤独。而在中国的单质文明中,中国的文化冲突主要表现为现代和传统的冲突与融合。"
所以与拉美"天然的孤独"相比,中国自1980年代以来其实一直处在一种"内在的焦虑"中。莫言们急于从同是第三世界的马尔克斯那儿获得的是多么"错位"的认同和感觉。
告别,是不可避免的。这对于莫言们的抗争,对于我们自身的追求都是一种清醒。而此时,真正的马尔克斯到来了:首先,正版的、合法的面貌;其二,经过20多年洗礼、积累的当代汉语和具备了新的知识结构的新一代译者,为《百年孤独》提供了一种更具有现代观念、更为接近马尔克斯的小说的味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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